谈及亡妻,傅团长总是一脸不屑,首长不忍了:你不知道沈同志是烈士?
哎呀,今儿个日子可真不一般,沈宜君和傅正雷结婚都六年了。
但今儿个,她决定了,要告别这段婚姻。
老大,我这有份《离婚申请》,您看能不能批准一下?
老大接都没接,只是盯着她那微微鼓起的肚子。
这三年自然灾害一过,大家都饿得不行。
沈宜君以前是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身材本来就细瘦,现在更是瘦得明显,那肚子就更显大了。
老大轻声细语地劝她:小沈啊,你现在怀着宝宝呢,而且你家老大才四岁,怎么突然就想离婚了呢?
沈宜君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老大,该还的情我已经还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听她这么一说,语气虽然平静,但决心却是铁打的。
老大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再劝也没用,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拦你了,这份离婚申请我就收下了。
谢谢老大。
沈宜君双手递上那份《离婚申请》,态度认真得就像完成任务后向领导汇报一样。
想想六年前,她刚……
那年我才18岁,就开着飞机单枪匹马和美国人的侦察机斗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最后还成功把它们赶到国境之外。
那次我获得了个人二等功,成了咱们空军部队里最引人注目的战士。
但是,在之后的一场战斗中,不幸降临了,我的飞机被敌人打下来,我受了重伤,掉进了荒郊野岭,和组织失去了联系。
后来幸运地被领导带着的游击队给救了。
伤好之后,领导把我和陆军的团长傅正雷撮合在了一起,为了感激领导的救命恩情,我答应了嫁给他。
一年后,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叫他傅建业。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领导选我就是因为我和傅正雷喜欢的那个女人长得有点像,而我只不过是个替代品。
我自己也想着和傅正雷好好过日子,但是三个月前,傅正雷那个战友战死前线,那个女人又回来了,还住进了我们的家。
于是,我从领导那里回来后,就打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没什么私人物品,只有爸妈留给我的一枚银元和几本书。
我很喜欢阅读,这些书都是我们感情还不错的时候,傅正雷从上海带来的。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翻阅,生怕弄脏了。
突然,门砰
地一声被推开了,傅正雷推开门,眉头紧锁地问我在里面干什么,嫂子和孩子都饿了,怎么还不去做饭。
我默默地把书放回去,只把那枚银元放进了口袋,告诉他马上来。
他又催促我快点,说嫂子体质弱,饿不得。
可当我一出去,就被从头到脚浇了一身水。
两个孩子拍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大喊着淋到了!淋到了!,然后嘲笑我成了落汤鸡。
我抬头一看,门框上面放着的水桶,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已经是深秋了,乡下的天特别冷,一桶冰水让我冷得直哆嗦。
那两个孩子,领头的是萧雪的儿子顾安安,后面那个对我做鬼脸的,是我亲生的儿子傅建业。
傅建业满脸都是恶作剧成功后的笑容,讨好地对顾安安说:安安哥哥,你看,我做得怎么样?
顾安安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说:不错,继续保持。
傅建业兴奋地回应:谢谢安安哥哥!
傅正雷看向顾安安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他对傅建业说:还是安安聪明,这么小就懂物理知识了,将来一定是个科学家。
建业,你要多向安安学习。
傅建业认真地点头:知道了爸爸。
萧雪也赶紧过来,递给我一条干毛巾,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是我没教育好孩子。
安安,谁让你欺负婶婶的,快过来道歉!
顾安安却撅着嘴,扭过头去,说他只是在做物理实验,没有错。
傅建业站在顾安安一边,说:萧雪妈妈,安安哥哥只是在教我做实验,不能怪他。
傅正雷也说:孩子们爱学习爱探究是好事,别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淋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干了。
原来这一切他都知道,而且他还主动让我出去,就是为了帮顾安安取乐。
我一句话也没说,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直接去了厨房。
三天前,我联系上了之前的首长,他给我发了一封电报,说有一个特别难的任务,需要一个技术高超的战斗机飞行员。
这个任务非常机密,执行过程中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不是因为技术难度太大,现役的飞行员都难以胜任,首长也不会来找我。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既然这父子俩的心都不在我这里,我也该离开了。
我要去一个需要我的地方,继续追求我的爱国梦想。
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傅建业这小子突然闯了进来。
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说:哎,妈,怎么还没把粥煮好啊?
萧雪阿姨和安安都等得肚子咕咕叫了,你不会又在这儿偷偷闲了吧?
提起萧雪阿姨,也就是建业口中的妈妈。
原先他都这么称呼她的,但自从萧雪带着顾安安搬进来,建业改口叫萧雪妈妈,还坚持认为是沈宜君破坏了他爸爸和萧雪之间的感情。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叫沈宜君妈妈
了,直接用你
来代替。
沈宜君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多次,自己和他爸爸、萧雪之间的事没关系,但建业根本不买账,沈宜君也懒得再说了。
傅正雷一进门,正好听到儿子对沈宜君盛气凌人地说话,他皱了皱眉,提醒道:建业,她毕竟是你妈,得有点礼貌。
建业疯了似的指着沈宜君,怒气冲冲:爸,都怪她,你才不能和萧雪结婚的!
你不恨她吗?我就想让萧雪当我的亲妈妈,安安当我亲哥哥,我讨厌她,她是个坏人!
傅正雷严厉地打断他:建业,别瞎说!
萧雪是你顾伯伯的妻子,别乱叫别人妈妈。
建业瞪大眼睛问:爸,你不想要萧雪妈妈吗?
傅正雷一时语塞:我......是不是只要这坏女人走了,你就能娶萧雪阿姨,让萧雪阿姨真正成为我妈妈了?
傅正雷在儿子头上轻轻一敲:别乱说这些话,影响萧雪的名声。
听到是关于萧雪的事,建业立刻点头:知道了爸。
去吧,找安安玩去,爸爸和你妈妈有话说。
孩子出门后,傅正雷关上门,轻声问道:这儿冷不冷?
家里不大,厨房就是搭在砖瓦房子外面,四面透风的。
沈宜君一身湿透,风一吹,冷得刺骨。但她摇摇头说:不冷。
傅正雷笑一下:我就是说嘛,冷不到哪里去,萧雪还担心你,非要我来看看你。
沈宜君抬头问他:要是萧雪不说,你才不会来看我吧?
傅正雷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她说了啊,你是军飞,身体壮实,淋点雨怎么了?
然后他态度大变,变得温温柔柔:萧雪跟你不一样,她身子弱,稍微一凉就要病了,这人太善良,总爱管别人的事……沈宜君真的很想问他一句,就算她以前是军飞,但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要是真的感冒了,现在买药都难,她该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但她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出口。他心里早就认定她身体硬朗,问这些有啥用?
他的心思全在萧雪和顾安安身上,哪有她的份儿?
傅正雷又说:宜君,萧雪的丈夫是我战友,前线牺牲了,我不能不管他的遗孀和孩子啊……沈宜君没多说,只点了点头:明白了。
以后你要承担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萧雪和她孩子,知道吗?
沈宜君没说啥,心里却知道,她这个妻子的责任也尽不了多久了。
领导的电话一来,她立刻就得出发,奔向自己的天空和未来。
正说得兴起呢,一个通讯兵跑进来,气喘吁吁:傅嫂子,有你的电话,说有急事,你快去接吧!
沈宜君精神一振,马上放下锅铲,脱掉围裙:好,这就去!
傅正雷皱着眉头,疑惑地问:你一个家庭主妇,能有什么急事?
沈宜君没多解释,因为任务得保密,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不知道,我先去看看。
傅正雷说:我跟你一起去。
但是通讯兵拦住了他:傅团长,领导说只能嫂子一个人去,其他人都不能陪着,连师长都不行。
傅正雷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通讯兵不停地催促,沈宜君没再看傅正雷,扔下锅铲立刻出门了。
只有师长办公室有电话,沈宜君赶到时,师长对她说:你进去接电话,我在外面等你,警卫员会在外站岗,不让任何人进去。
沈宜君笑着点点头道谢。
一拿起电话,沈宜君的声音就变得冷静而有条不紊:首长好,我是沈宜君。
沈宜君同志,组织有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完成,请确认你周围没有旁人。
是的首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们将在罗布泊进行一项特别行动,需要你驾驶战斗机来执行这个行动。
沈宜君听完,眼睛里流露出了决绝和平静:请首长放心,我会按时到达罗布泊。
话音刚落,师长办公室的门就被砰地推开了。傅正雷冲进来:罗布泊?
怎么突然提罗布泊呢?
嘿,听好了,我这人搞文字的,能把那文绉绉的话儿改得跟聊天似的。
那边儿,大头儿听见这边有动静了。
沈宜君啊,旁边怎么还有别人?
嗯...那是我老公。
是不是担心你特意跟过来的?
听老方说,你还怀上了,担心你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任务保密是必须的,你懂吧?
沈宜君轻松一笑。
担心她?
傅正雷对罗布泊的兴趣可能都比她这个老婆要强。
沈宜君跟电话那头说: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行,那一周后罗布泊见。
电话一挂,傅正雷急着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一远亲,听说我还活着,就聊聊。
傅正雷显然不信:那怎么提罗布泊了?
你一农村妇女,知道罗布泊是哪吗?
沈宜君心里当然清楚。
罗布泊那儿,黄沙满天,没啥人去。
她以前训练飞行,都是在罗布泊。
就这时候,她脑子里还在回响着大头儿电话里跟她说的话:钱教授他们弄出了咱们国家第一颗原子弹,这事儿对国家、对民族都重要得很。
一个月后,钱教授他们要在罗布泊搞第一次原子弹爆炸实验,得有人去取那爆炸的尘埃样本。
美俄都是用无人机飞进蘑菇云里取样本,咱们国家现在还没有无人机,只能让人开战斗机冲进去。
对我们来说,飞行员和战斗机都是宝贝。
选你,也是因为你飞得好,能保护好自己和飞机,完成任务后平平安安回来。
不过原子弹爆炸的烟尘里有辐射,对身体可能伤害很大。
你好好想想,要是有顾虑,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沈宜君静静地听完,坚定地回话:我本来就是军人,愿意为国家和人民奉献一生!
大头儿的声音铿锵有力:好,沈宜君同志,一周后到罗布泊空军训练基地,为下个月的任务做准备!
一提能再次开战斗机,沈宜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那才是她的地盘,她为之奋斗的天空!
这些年,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不得不变成了农村妇女,给傅正雷生娃、洗衣做饭。
傅正雷都习惯了,以为她就是个干农活家务的村妇。
但又有谁知道,她曾经是空军最棒的战斗机飞行员?
她曾经驾着歼击机......
战鹰在蓝得发亮的天空中翻飞,跟对手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硬是把他们赶出了我们的领空,那种感觉,跟别的啥都不一样。
报答完了恩情,她重返天空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挡。
傅正雷见她半天没吱声,耐心渐渐消失了:问你呢!哑巴了?
沈宜君摇摇头:我不清楚,罗布泊是什么地方?
傅正雷严肃地给她解释:那是西边的一个很大很大的沙漠,一旦进去,活着出来的希望很小。
明白了,原来如此。
她越过他,向外走去。
傅正雷连忙跟上: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亲戚怎么会说起罗布泊?
沈宜君答道:亲戚家就在罗布泊附近,随口提的。
踏进家门,就听到屋里热闹非凡。
萧雪身穿一件桃红色新旗袍,袖口和领口还镶了白色的兔毛。
他们一回来,傅建业跑向傅正雷,一脸兴奋:爸,萧雪妈妈穿旗袍好不好看!
傅正雷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穿旗袍的萧雪,半天没回过神来。
傅建业拍手笑道:爸,你都被美呆了!
萧雪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摆了几个动人的姿势,声音甜美软糯:正雷,我穿旗袍,好看吗?
傅正雷这才如梦初醒,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点了点头:好,好看。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没布票,怎么买布的?
萧雪抿着嘴唇说:是建业给的。
傅正雷又问:建业,你哪来的布票?是不是偷的?
傅建业否认:才没有呢,我是在一个坏女人的箱子里找到的!
沈宜君立刻反应过来。
她顿时火冒三丈:建业,那些布票是你妈妈给你弟弟或妹妹存的,你怎么能随便送人?
就是些布票,你喊啥?
傅正雷说:萧雪身体弱,冬天快到了,做几件衣服穿怎么了?
沈宜君开口抱怨:哪有冬天穿旗袍的?
兔毛都缝了一圈,不是冬天家里穿吗?
谁知沈宜君气得笑出了声:那孩子出生后穿啥?
傅正雷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之前穿过的旧衣服改一改给孩子穿呗。
沈宜君,你咋这么小心眼?萧雪是烈士遗孀,应该得到最好的照顾!
沈宜君的眼眶渐渐变红了。
那我坐月子呢?
不需要保暖?
傅正雷用一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瞅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
你是军人,身体好得很,早说过了,萧雪受不了冷。
坐月子时要是受寒了,会留下病根的。
得了吧,别废话了,谁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生孩子这么娇贵。
萧雪在这时候插话了:正雷,别因为我和你媳妇儿吵架。
我要是让你们家不平安,我现在就走。
傅正雷急忙拉住她:快入冬了,你打算去哪?
去哪儿都行,总不能让你们夫妻闹别扭,让你媳妇儿生气。
傅正雷冷冷地瞪了沈宜君一眼,语气冰冷地说:别管她,她就是无理取闹。
突然,沈宜君的肚子传来剧烈的疼痛。
傅建业狠狠踹了她一脚。
沈宜君疼得脸色都白了,又惊又怒:建业,你这是干什么?
你欺负我萧雪妈妈,我打死你!坏女人!
沈宜君疼得站不住,坐在地上。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滑落。
傅建业的拳脚还在不断地落在她肚子上:去死吧,坏女人,你死了我爸就能娶萧雪妈妈了!
沈宜君想要阻止他,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她用余光看到顾安安在角落里偷偷笑着。
同时,一股黏稠的鲜血从沈宜君身下流出,很快就湿透了她的裤子..................沈宜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
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现在变得平坦了。
沈宜君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护士经过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了护士: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还在吗?
护士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孩子没了,傅家太太,你要好好养身体,这次小产对身子损害太大了。
沈宜君呆呆地站着。
过了好久才缓过神。
她的孩子......没了。
被她亲生儿子亲手打掉了。
过了好久,她才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外面的角落里,传来两个压低声音的童声。
......安安哥,你真厉害,果然打那个坏女人的肚子,她会流好多血。
哈哈,我教你的招儿,还能骗你?
可是安安哥,我爸说,她好像没死呢。
这个坏女人真厉害,流那么多血都没死。
顾安安咬着牙说:她命真大,真的跟我妈妈说的一样,坏人很难死的。
那怎么办?
我想要萧雪妈妈嫁给我爸,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别急,我还有招儿,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就这么做......
后面的话,沈宜君没听清。
但是这些对话,已经让她心寒透了。
她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的儿子,现在正在和别人商量怎么杀了她。
只是为了让萧雪能光明正大地嫁给傅正雷。
她这个亲妈,在他眼里,就是眼中钉、绊脚石。
之前她想到要出任务,还对孩子有些不舍。
但现在,这些不舍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既然他这么想要萧雪做他妈妈,那她就成全他。
她问护士:傅正雷呢?
护士也有点疑惑:对啊,你才刚小产,傅团长没在这陪你,去哪儿了?
可能是去给你打热水了。
给她打热水?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可能。
沈宜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住在我家的萧雪,是不是也在医院?
对对对,她好像感冒了,也来医院了。说起这个我就气!
就是普通感冒,开个药回家吃就行了,非要住院。
现在前线很多伤员都没病床呢,她倒好,占着病床不让,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沈宜君问:你们就没跟她说情况?
护士无奈地笑了笑:傅团长亲自送过来的,住的还是干部病房,一个单间!
我们谁敢说。
哪个病房?
就在走廊尽头那个......诶,傅家太太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你要去哪儿?
第
干部病房门外,沈宜君停下脚步。
耳朵贴着门缝,她听到了萧雪和傅正雷的谈话声。
萧雪声音低沉:我真是倒霉透了,学明走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现在身体又垮了,要不是你,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熬。
傅正雷柔声安慰:你穿旗袍确实好看,但现在这天气,穿这个太冷了。
我就是觉得旗袍美,忍不住试试,也想让正雷你看,小时候我每次穿新衣,最先就是穿给你看,正雷,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我现在都梦到你穿着火红的裙子,编着辫子的样子。
萧雪声音柔和起来:婚后你还经常怀念吗?
永远忘不了。
萧雪一脸满意,但随即眼圈红了:我这身子骨一冷就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你和孩子安心住我家,冷了就拿宜君的衣服穿。
那她怎么办?她的衣服给我了,她穿什么?
她身体壮实,冻不坏。
她才小产呢。
傅正雷冷冷地说:小产又怎样?别的女人生完都下地了,她又没生。
隔壁的沈宜君紧紧握拳,身体都在颤抖。
接着是萧雪的话:可是正雷,你我毕竟男女有别,我住你家,日子一长,难免会有人闲言碎语。
傅正雷叹气,我跟学明是过命的兄弟,他的女人和孩子,我责无旁贷!
其实……学明希望我跟着你,这样也就名正言顺了。
傅正雷犹豫不决:可我已经有家室了。
你和沈宜君也是媒妁之言,你们之间也没什么真感情,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还有娃娃亲。
要不是你走了没音讯,我也不会嫁给顾学明。
傅正雷轻轻叹息:战乱逼我走了,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正雷,这不就是天意吗?我们最终还是相遇了。
灯光昏黄。
沈宜君透过门缝清晰看见,萧雪靠在傅正雷怀里,傅正雷微微一滞,却没有推开,反而回抱了她。
萧雪娇声道:没结婚多好……
沈宜君冷笑一声。
结了婚也无所谓,她手里的离婚报告已经批准了,离了也好。
她离开了医院,径直到火车站,买了一张一周后去罗布泊的车票。
罗布泊这地儿偏远,平时没人去,票好买。
再次回医院时,撞见怒气冲冲的傅正雷。
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上哪儿去了?萧雪还说你刚小产,让我来陪你。
我倒要让她看看,乡下女人可没这么娇气。
沈宜君摸了摸火车票,淡淡地回:我没事,不用陪,你走吧。
傅正雷听了更气:你以为我想来?
还不是萧雪……
她又怎么了?
大夫说她贫血,你去给她输血。
傅正雷拉着沈宜君往医院里去。
砰的一声。
他把沈宜君的手按在护士桌上:抽,萧雪要多少,就抽多少。
护士愣住了:傅团长,您这是何意?
不是说萧雪贫血?
护士无奈道:三年灾害,大家都不好过,谁不贫血?
再说嫂子刚小产,还大出血,哪来的血输?
傅正雷不听劝:她没事,她皮实,抽点血不算什么。
沈宜君问他:傅正雷,你根本不关心我,是因为萧雪需要血才来找我,对吧?
如果萧雪不用我的血,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对吗?
傅正雷怒吼:军人为民服务是天职!你怎么连这觉悟都没有?
群众要血,你还推推拖拖?
抽吧。
沈宜君说:傅正雷,抽完这次,我们就完了。
傅正雷不明白:什么完了?
我们的婚姻。
我们所有的关联。
就在这一刻,彻底结束了。
别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却觉得六年夫妻,一世的仇。
该结束了。
沈宜君不清楚自己究竟被抽了多少血,总之,当这一切终于结束,她感到脑袋昏沉沉的,稍微一动,就重重摔倒在地。
傅正雷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急匆匆地去看萧雪了。
最后,是一位护士扶她起来的。
嫂子,你感觉怎么样?
护士关切地问。
沈宜君勉强站起身,撑着护士的手,摇了摇头:没事。
护士的眼眶都红了:傅团长怎么能这么对你,我都看不下去了。
沈宜君苦涩地笑了笑:他在忙群众的事,咱们又能说啥呢?
可医院里那么多病人都是群众,他怎么不抽自己的血,非要抽你的?
护士不解。
沈宜君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笑了笑,拍了拍护士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你喜欢做这份工作吗?
当然喜欢!
虽然我只是个护士,但我也能照顾病人,为国家和人民出一份力!
护士坚定地说。
沈宜君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既然你喜欢,就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放弃你的梦想。
护士扶着沈宜君休息了一会儿,还给她冲了糖水,她才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当她回到家,下意识地伸手推门,却突然想到在病房里听到的顾安安和建业的对话。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捡起旁边一根木棍,轻轻把门推开。
下一秒,一把菜刀从门上掉了下来,就落在她的脚边。
唉,怎么又失败了!
傅建业垂头丧气地从角落走出来,愤恨地看着她:你还回来干嘛?
怎么不干脆死在医院里算了?
沈宜君冷冷地问: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废话,你不死了,萧雪妈妈怎么跟我爸结婚?
傅建业理直气壮地说。
建业,你真觉得萧雪会真心疼爱你吗?她还有自己的儿子呢。
傅建业满不在乎:萧雪妈妈当然爱我了,安安哥哥也对我很好,他们对我都很好。
只要你死了,我们就能成为一家人,他们会更爱我的。
沈宜君不再看他,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好。
她走进屋内,看到傅正雷和萧雪都在。
原来他们已经先一步出院了,只有她被孤零零地留在医院里。
傅正雷手里拿着碗和勺,正给萧雪喂红糖水:这是红糖水,我问过医生了,说对贫血有好处,你多喝点。
萧雪皱着眉头抱怨:太烫了。
傅正雷耐心地说:我吹吹,现在可以了,张嘴。
萧雪这才喝下。
傅正雷连正眼都没瞧沈宜君,只是瞟了她一眼,然后说:冯家婶子上次送你的那些红糖和鸡蛋,我给萧雪煮汤喝了,跟你说一声。
只是通知她,完全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之前冯家婶子的小孙子掉进河里,是沈宜君跳下去救的。
冯家的男丁都上了战场,只剩下冯家婶子和她的孙子,孙子就是她的命。
冯家婶子特别感激沈宜君,把自家存了好久的红糖和鸡蛋都送给了她。
沈宜君知道她无法推辞,只能先收下,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回去。
这件事傅正雷也知道,没想到他所谓的为群众服务,这个群众
只特指萧雪,冯家婶子和她的小孙子都不算。
嗯,我知道了。
沈宜君冷冷地回答。
傅正雷见她态度冷淡,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沈宜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沈宜君回答。
傅正雷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我听不懂你这些胡言乱语,去,把萧雪和安安的衣服给洗了。
傅建业抬脚就给了她一下,声音凶狠:还有我和我爸的,也一起洗了!
沈宜君转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傅建业被打蒙了,捂着脸颊,疼得眼泪直掉:爸!她竟然打我!
傅正雷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怒气:你这女人疯了吧?
给我和我儿子洗衣服不就是你分内的事吗?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沈宜君直视他的双眼,清晰而坚定地开口:傅正雷,我帮你们洗衣服,那是因为我答应过领导要报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情。
你这是反了天了?
我是团长,我为国为民战斗,你照顾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也能为国家为民战斗!傅正雷,能上战场的,可不止你一个!
傅正雷被她这话气得不轻:你疯了?你拿什么去打仗?你会用枪吗?
你看得懂地图吗?给你枪和子弹就是浪费,说不定还会被敌人拿去!
你上战场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
沈宜君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真心当作丈夫,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然后冷笑一声:我确实不会用枪。
但我能开战斗机,我会锁定火控雷达,我不需要枪,也能让敌人远离我们的国境!
既然你不会,那就别废话,去把衣服洗了!
沈宜君再次坚定地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为你们洗一件衣服。
你......
萧雪假惺惺地拉了拉傅正雷:你别生气,弟妹刚流产,不能碰冷水。
傅正雷思索了一会,然后说:既然萧雪这么说,不洗衣服也行,你去做饭。
不做。
傅正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看来今天不教训你不行了。
边说着,边卷起袖子向她冲去。
萧雪瞅准时机,把顾安安拉到自己身后,生怕他被打到。
但她期待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沈宜君沉着脸,迅速出手,一抬手挡住了傅正雷的胳膊,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扼住傅正雷的下巴,用力一掀,脚下勾住傅正雷的脚腕。
傅正雷措手不及,一个高大威猛的大男人,就这样被沈宜君轻易地掀倒在地。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傅建业张大嘴巴站在墙边,萧雪也被吓到了,捂着嘴惊呼出声。
傅正雷摔得很重,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宜君:你......你怎么会这些?
沈宜君转过身去,不想回答他。
我说过,我是个军人。
说着,她转身出门。
在她走出门外的时候,傅正雷追了出来。
他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你呢!
沈宜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傅正雷,一切都结束了。
傅正雷的眼神变了几次,似乎他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沈宜君,已经不再是过去六年里那个只会唯唯诺诺做家务的普通妇女了。
他疑惑地问:沈宜君,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宜君轻笑了一声:一个月后,记得看报纸,你会明白的。
然后,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向火车站走去。
傅正雷站在村子口,眼神随着沈宜君的身影一起消失在远方。
他这才意识到,沈宜君的背影这么直挺,比他手下那些训练过的女兵还要有气势。
咳咳咳……
屋里传来萧雪的咳嗽声。
傅正雷又往沈宜君消失的方向望了几眼,随即转头走进了屋子。
随她去吧,他心想,一个女人而已,外面生活艰难。
一个月过去了,沈宜君一点消息都没有。
傅正雷的心态从最初的自信满满,到后来的疑惑不安,甚至派人去周边村镇打听,也找不到沈宜君的半点踪迹。
这女人真是能跑,他想,但周边村子也不安全,听说野狼出没,不会是被吃了吧?
傅正雷为此焦虑不安,连饭都吃不下。
萧雪喊了一声:正雷?
……
正雷?你怎么没反应?
……
傅正雷!
终于,傅正雷回了神,咋了?
萧雪有点不高兴: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我在想宜君能去哪儿,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萧雪哼了一声:说不定啊,她一出门就遇到上海滩的公子哥,嫁人当贵妇去了呢!
傅正雷皱眉:她不是那种人。
你这么了解她?
当然,我们夫妻六年了,她是什么人我清楚。
那可能回娘家了吧,等你哄她回来。
傅正雷没说话,像是在想是不是要去娘家低头认错。
萧雪故意细声说:正雷,我好像又感冒了,咳咳咳……
傅正雷急了,赶紧给她披上大衣,怎么又感冒了?
可能刚才弟妹回来,门没关紧,冷风吹进来了。
傅正雷说:走,送你去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医生还没开口,傅正雷就急着说:她怎么输了血还这么虚弱?
要不要住院调理一下?
医生为难:傅团长,你看看外面,伤员连走廊都没地方睡了,床位紧张得很。
我带来的人也不行?
医生叹气:好吧,您是团长,我给您安排。
傅正雷安顿好萧雪,赶紧去准备住院要用的东西。
没了沈宜君忙里忙外,傅正雷不得不亲力亲为,寒冬腊月里累得满头大汗,提着刚打满的热水瓶回到病房,对萧雪说: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暖暖身。
卫生院里的病人们大多是小病小痛,能自己照顾自己,家里一天送三顿饭就算不错了。
傅正雷这样细心的人确实少见。
病房里的其他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羡慕地看着萧雪,有人带头夸:这男人没得挑,长得帅,对人又体贴,真是嫁对人了。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比我那口子强多了。
男人也得看对自家女人上不上心,这心思在老婆身上,自然就细心了。
看打扮,好像还是个军官呢……
萧雪听得一清二楚,但她没澄清什么,只是靠在病床上,面带微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眼里满是得意。
与此同时,傅正雷也去了医生办公室,焦急地问:查出病因了吗?
萧雪身体怎么会这么差?
你先别急。
医生淡定地示意他坐下,萧雪只是感冒,她缺乏锻炼,体质弱,看起来自然虚弱,但不至于住院,回家休息几天就好。
我想跟你说的是……
怎么会不严重?
傅正雷不等医生说完,就打断他,她一直身体不好,过度劳累会晕倒,上次还查出贫血。
医生无奈摇头:上次是上次,这次没那么严重,你真的没必要小题大做。
不放心就开点药,回家休养几天,感冒很快会好的。
这次傅正雷没再坚持。
医生严肃地问:对了,你媳妇儿怎么样了?
一个月了,小月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上回沈宜君就是在这小诊所里流产,我特别提醒她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回来复诊。
但是好长时间都没见她露面。
傅正雷斩钉截铁地说:她早就好了。
医生斜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责备,劝他说:你媳妇刚失去孩子,正是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你该多陪陪她,尽一下老公的责任,别总为个小病小痛忙活。
话里的意思够委婉了吧。
傅正雷是没听出医生话里的不满,还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态度依旧硬邦邦,理直气壮地说:沈宜君?
她可不是普通角色,你可别小瞧她。
就算你媳妇体质不错,流产时出的血不少,这事儿可不简单……
忽然,诊所里的喇叭响了。
16号那天,咱们国家的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那边炸响了,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好消息一传开,整个医院都炸锅了,从护士到病人,一个个乐得跟过年似的,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为这么大的成就感到自豪。
傅正雷激动得站了起来,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这消息真是太提气了!
旁边的医生也把正事忘了个干净,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随口应和道:对啊,终于搞成了!
原子弹啊!钱教授真是牛!
大家还沉浸在这股喜悦里呢,广播里突然传来一条沉重的消息:我们有一位英勇的飞行员同志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我们深感悲痛.....
由于保密的原因,关于牺牲飞行员的任何信息都没透露。
这个消息让大伙儿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很快又被外面的欢庆声淹没了。
有个通讯兵匆匆忙忙跑进诊室,大声喊道:傅正雷同志,快去接电话,首长找你有急事!
卫生院里有个公用电话,但通讯兵指的方向却是院长办公室,这说明首长真有火烧眉毛的事要告诉他。
傅正雷赶紧跑过去,气还没喘匀,就抓起电话说:首长,我是傅正雷!
电话那头的首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急,平时总是一脸严肃的他,此刻语气却显得缓慢而沉重,像是在强忍悲痛:沈宜君同志在执行这次任务时,不幸出了意外,请节哀。
傅正雷一时间呼吸都停了,接着马上否认:沈宜君?执行任务?
她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不可能,肯定搞错了。
首长对他的不接受也表示理解。
我知道你这会儿很难接受,毕竟沈宜君同志执行的都是秘密任务,对外人也得保密。
但是刚收到的消息是确定的,沈宜君同志今天在罗布泊采集原子弹爆炸后的尘埃样本时,驾驶的战机出了事。
飞机在蘑菇云下穿越的时候,因为灰尘太浓,看不清路,结果飞机坠毁了,她也…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但他沉重的声音和犹豫不决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沈宜君就是那个广播里说的牺牲的飞行员。
怎么可能这么巧?
傅正雷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他紧紧握着电话,声音沙哑地说:首长,您别开这种玩笑,我知道原子弹爆炸了,大家都很开心,可是…可是这种事儿怎么能开玩笑呢。
首长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傅正雷还是不信,他心里疯狂质疑这事是不是真的,干笑一声说:我懂了,肯定是她让你这么说的,她就是跟我赌气,想让我让步。
算了,我这就去找她。
他挂上电话,飞快地跑出医院,直奔沈宜君的娘家。
自从萧雪住进他们家后,他就忙得团团转,好久没去沈家了。
刚进巷子,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哭声。
傅正雷仔细一看,远远就看到了停在沈家门外的北京牌照汽车和挂在门上的随风飘动的挽联,到处都是悲伤的氛围。
如果这是沈宜君让步的手段,那她演的也太逼真了。
傅正雷脑子里嗡的一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向前走去。
他看到院门没关,自己走了进去,看到沈家人都在,包括沈宜君的弟弟沈平军,每个人都穿着丧服。
沈宜君呢?
他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但心里还有最后一线希望,他看着沈平军问,平军,你姐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章章沈家的院落里,灵堂已经搭建完毕,但沈宜君却遭遇了飞机失事的悲剧,连一丁点儿骨灰都没留下。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连张遗像都没来得及准备。
四周显得异常冷清。
沈平军和沈家的其他成员个个面露憔悴,深陷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面对傅正雷的询问,他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顾着安慰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长辈们。
这时,从北京专程赶来的领导,对傅正雷说了句话:你和沈宜君同志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丈夫。
傅正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领导此行是为了慰问烈士家属,得知傅正雷与沈宜君的关系非同小可,便深表同情地关怀了几句,然后郑重其事地拿出一枚熠熠生辉的一等功奖章说:这是组织授予沈宜君同志的荣誉奖赏,你就代她——
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沈平军突然爆发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傅正雷,伸手想要接过奖章,大骂道:你这个家伙没资格碰我姐的东西!
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
领导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他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傅正雷,又看了看怒气冲天的沈平军,迷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平军看在姐姐和侄子的面子上,已经忍受傅正雷很久了,现在姐姐牺牲了,他当然不会再忍。
他指着傅正雷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对我姐姐一点都不好!
她对你一心一意,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生儿育女,可你呢?
你在外头拈花惹草,还把别的女人带回家,逼得她流产流血!
话到此处,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恨,紧握着垂在身侧的手,快步走到傅正雷面前,猛地挥拳过去,力道之大直接让傅正雷一个踉跄。
傅正雷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冷不防挨了这一拳,只觉得天旋地转,人也向后倒去,直到撞上了院里的杂物堆才停下来。
可沈平军仍然觉得不解气,二话不说就要抓起他的衣领继续打。
幸好沈家的其他人反应迅速,立刻冲上前去拉住了沈平军,这才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傅正雷感激地看向他们:谢谢......回应他的是沈平军的怒视和阻拦他的沈家人那充满指责的目光,他们对他毫不理睬,只是不停地劝沈平军不要冲动。
当着领导的面,别给你姐姐丢人,她是烈士,家里人得给她撑腰,今天可是她领奖的大日子。
就算你把他打死了,小宜也回不来了。
你姐姐命苦,遇上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男人,你可不能也跟着陷进去......领导听了这些话,立刻明白了一切。
他收回原本打算交给傅正雷保管的奖章,重新把它交给了沈家人,然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傅正雷。
傅正雷同志,关于你的作风问题,我需要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句话非常严厉,是一种质疑和指控。
关系到傅正雷在军队里的未来,他想辩解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沈宜君和沈家人误会了他照顾已故战友的妻子孩子的善行。
但也许是因为他站在沈宜君的灵堂里,那些话就像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平军余怒未消,擦了一把眼泪,指着他恨恨地对领导说:他不仅对婚姻不忠,还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也有问题,您要是不信我的话,就请跟我一起去他家看看吧!
领导点了点头:好,我得亲眼看看,不能白来一趟,如果一切属实,我们必须给烈士一个公道,不能让烈士既流血又流泪!
他让傅正雷带路,和其他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沈家,一起前往傅家。
两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傅正雷自认为问心无愧,走在最前面推开了房门,紧接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人甚至退到院子里,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号。
只见本应在卫生院休养的萧雪,穿着那件缝有兔毛的红色旗袍,脸上化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精致妆容,正随着唱片机里传出的音乐,优雅地起舞。
这一切与当前的时代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傅正雷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生病了没力气,还特别怕冷吗?
怎么......会穿成这样起来跳舞?
...
嘿,瞧这儿,萧雪脸上的劲儿根本盖不住,那劲头儿连音乐都跟着她舞起来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都给摁倒了,他就那么给蒙过去了。
萧雪压根儿没想到家里会突然来这么多人,想遮遮掩掩也来不及了,只能结结巴巴编瞎话:我...我只是听说核弹头炸成功了,我太开心了,就想庆祝一下。
她那点慌乱可没影响到安安,安安还是跟着唱片机摇头晃脑的,听见妈妈说庆祝
的时候,一个劲儿拍手:对啊,我们在庆祝呢,我刚才——
话还没说完,萧雪就扑过去堵他的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傅正雷问:怎么来这么多人?
出啥事了?
傅正雷没吭声,他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好像连反应都不会了。
旁边那领导气得脸都绿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才转过身去,冲着傅正雷吼:傅团长,你家这唱片机是从哪儿搞来的?
这会儿全国都难过得很,别说买唱片机了,好多人连见都没见过。
傅正雷作为团长,本该做个好榜样,结果他家里居然有这玩意儿,这让大家对军人的品行都开始怀疑了。
领导看他不答话,直接过去把唱片机关了,省得那被禁的靡靡之音继续放。
安安宠得没边了,看见有人敢动唱片机,直接从萧雪怀里挣出来,指着领导就开骂:你算老几,敢碰我妈的唱片机,赶紧给我滚!
一个小屁孩儿能说出这么没教养的话,也真是够了。
领导差点气笑了,但看他还是个孩子,就没跟他较真,只是让一起来的人把唱片机和其他违禁品带走销毁。
安安看这陌生人敢不理他,气得直跺脚,大声嚷嚷:这是我爸爸买给我妈的,你们这些外人没资格碰!
我爸有枪,是个大官,信不信我让他把你们给毙了!
这话一出口,问题就更严重了。
领导气得直哆嗦,指着傅正雷骂:傅团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的人,要是让你继续带兵,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萧雪看他只指责傅正雷,没追究她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悄悄抱着引起事端的安安躲到一边去了。
傅正雷一个人被留在房间中央,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指责。
这时院子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邻居和路人都被吸引过来瞧热闹,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都认得从他家里搜出来的违禁品。
没想到傅团长看着这么清廉,私下里居然买走私货,这是严重违纪啊。
嗨,这算什么,他不是连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都带回家了么?
真是可惜了沈宜君,为他付出那么多,现在还要被他连累...
沈平军听见邻居提起沈宜君过得怎么样,又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这对狗男女撕了。
但他记着长辈的嘱咐,为了不给姐姐丢脸,他一个箭步冲进屋,猛地拉开柜子门。
里面挂的都是沈宜君的衣服,几乎件件都打着补丁,因为是用最普通的粗布做的,早就洗得发白了。
相比之下,萧雪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的鲜艳旗袍就太刺眼了。
沈平军看这情况,干脆站在柜子旁边,声泪俱下地向领导控诉:我姐受的委屈不止这些,外面鸡窝里本来还养了几只鸡,是打算留着给我姐产后补身体的,但这母子俩一来,没几天就都吃光了,他们连我们家送给我姐的红糖都要吃干净!
鸡肉和红糖这种稀罕物,普通人家过节才舍得拿出来吃,傅正雷家里的这对母子连怀着孕的沈宜君的补品都要抢,真是不要脸。
最过分的是,傅正雷还纵容他们欺负沈宜君。
领导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等违禁品搜查完,只留下一句话,脸色阴沉:我一定会如实向上汇报今天的事,至于你,就先停职,等着组织做出应有的处分吧。
这章说得虽然不算特别狠,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因为傅正雷让人失望到家了,对他的期望已经降到了冰点。
傅正雷的未来,感觉是没戏了。
萧雪等领导跟沈家人一起走了之后,她才敢走到傅正雷身边,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然后假装自己很担心地问:你要被罚了,工资会不会受影响?
停职的时候,是不是连津贴都没了?
傅正雷心里一团乱麻,没心情搭理她。
萧雪看他没反应,就当他默认了,自顾自地继续说:最近天气冷得要命,我在鞋匠那儿定了双羊皮靴,还说好下个月你发工资后咱们就去取,现在这可怎么办?
萧雪在意的,还是她的羊皮靴。
傅正雷还没从打击中缓过劲来,他甚至都懒得去问萧雪知不知道停职等处罚对他意味着什么。
围观的邻居们觉得戏快唱完了,再等下去就是人家关起门来解决家事,于是大家都散了。
这时候,有个附近的村民急匆匆地冲向人最多的地方,边跑边喊:快过来!
出事了!
大伙儿一听,连傅正雷都跟着转头就朝哭声的方向跑。
只有萧雪和安安落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跟了过去。
带路的村民边领着大家往村子尽头跑,边急促地转述情况:我在这里听到小孩在哭喊救命,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声音越来越小了,大家快帮我找找,别出大事了!
关系到小孩子的安全,村民们开始了细心搜索,连地窖这样的角落也没放过。
终于,有个村民在猪圈旁边仔细查看后大声喊:我找到了,有个小孩掉进粪池里了!
村子里都是旱厕,为了方便就建在猪圈旁边。
大家连忙找来了梯子、绳子,合力把小孩拉上来。
小孩浑身都是粪便,臭得要命,大家焦急地问:这是谁家的娃?
家里人快带回去洗洗吧!
小孩吓得不轻,哭得一脸鼻涕眼泪,话都说不清楚了:呜呜呜...爸爸,我要找我妈妈!
我不要萧雪妈妈了,我要我亲妈!
旁人一听这话,赶紧仔细打量他,这才认出来,原来这个从粪池里救出来的孩子,就是傅正雷和沈宜君的儿子傅建业。
傅正雷已经是一连遭受打击,整个人都蒙了。
看到儿子竟然掉进粪池里,差点就被淹死,他快步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沈宜君在的时候,建业一直被照顾得很好,就算是到处玩,也不会跑到危险的地方,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傅正雷还没想明白,建业看到爸爸就哭得更惨了。
他在粪池里冻得直哆嗦,坐在雪地上都起不来了,哭得撕心裂肺,看着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害怕。
不是我...我没跑到这儿来,是安安哥哥!
他骗我来这里玩,然后把我推下去了,还踢我的头,说只要我死了,你就没别的儿子了,那时候家里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了!
帮忙的村里人听得一清二楚,周围一下就炸锅了,大家都被安安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狠毒的心惊到了。
建业说的安安不会是萧雪带来的顾安安吧?
那孩子也没比建业大多少啊!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欺负沈宜君,儿子祸害建业,我还以为他们孤儿寡母的挺可怜的。
这还不是傅团长惯的,不对,现在他已经不是傅团长了...
每句话都像箭一样直戳傅正雷的心。
萧雪脸都白了,急忙过去解释:小孩子的话哪能信?
肯定是建业自己贪玩掉进去,怕你骂他,才说是安安推的!
她看傅正雷没说话,又去诱导建业:你不能这样冤枉安安,你不能撒谎。
一边说,她一边捂着鼻子,另一边则牢牢地护着安安,生怕他沾上脏东西。
安安毫无畏惧,还对建业做鬼脸,小孩子的那种恶意展露无遗。
傅正雷看到这一切,简直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他刚刚在领导面前亲眼看到安安的任性妄为,又从建业口中得知他的恶行,现在看萧雪这种偏袒的态度,他不可能不信。
以前因为萧雪而对安安的喜爱,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愧疚。
傅正雷一把抱起那些见风就躲的小子建业,飞快地冲向最近的浴池。
他和看门的老大爷好一番商讨,多掏了点钱,终于让那孩子先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冲了个澡。
等建业看起来没那么脏兮兮了,这才给了他们进浴池的权利。
就在这样一个大白天,澡堂里就只有他们这对父子俩。
傅正雷看着建业那副吓坏了的样子,一路上闷声不响,只是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
就算已经被热水冲洗过,小家伙的身体还是抖个不停。
他轻手轻脚地把建业放进了水池,轻声安慰道:
别担心,爸爸会保护你的。
建业一听到这话,立刻又泪如雨下。
他泡在热水里慢慢暖和起来,又恢复了哭闹的劲头:
爸爸,妈妈呢?
她怎么没来?
你妈妈……
傅正雷一想到沈宜君已经尸骨无存,实在难以对建业开口,他哽咽着转了话题,你妈妈有任务要忙,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家。
等建业稍微平静点儿再告诉他也不迟。
建业突然大声哭起来,问道:妈妈是不是生我气了,所以不要我了?
傅正雷心里想,她不只是不要你了,连我都不要了。
但面对孩子,这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帮建业洗澡,动作小心翼翼、聚精会神。
建业大哭大闹了一场,发现这招不管用,又抽泣着认错: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轻信别人了。
你能帮我找回妈妈吗?
妈妈才是最疼我的人,我好想她啊……
现在建业终于明白了,沈宜君催他读书不是苛刻,而萧雪让他随心所欲,其实并不是对他好。
傅正雷的眼眶被热水熏得红彤彤的,他承认道:我也想她。
但他就是不肯说会去找沈宜君回来。
建业看到爸爸的样子,以为他还是觉得萧雪好,哭泣着又说道:爸爸,萧雪阿姨是坏人,她对我一点都不好,还想害死我!
我不要安安当哥哥,也不要她当妈妈,我要自己的妈妈!
傅正雷本以为只有安安坏心眼,听到建业的话,他猛然意识到可能有萧雪的份,他神情严肃地问:
建业,萧雪也对你做了什么吗?
是不是她让你受了委屈?
安安说,是萧雪阿姨让他带我到化粪池那边去的。
建业这话一出,简直是晴天霹雳。
里面又臭又冷,我掉进去后哭着求安安救我,但他却把我往粪池里踢,还踩我的手,说萧雪阿姨告诉他,只要我淹死在化粪池里,以后就没人能和他争了,萧雪阿姨还会给你生别的孩子的……
傅正雷的眼里仿佛结了冰,他问:
安安还说了什么?
你不用怕,都告诉我,爸爸会给你讨个公道。
建业一口气把安安以为他死定了的话都说了出来,害怕得又问:
爸爸,我能不回家吗?
以前的傅家是他们三口之家,但自从萧雪带着安安搬进去,一切都变了。
建业害怕面对萧雪和她的儿子。
傅正雷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咬牙切齿,勉强抑制住立刻冲回家和那对母子对峙的冲动。
他用最快的速度帮建业洗完澡,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然后抱着他去了沈家。
从北京来的领导已经走了,沈家的长辈也都哭得累了回屋休息。
院子里还有几个人在守灵。
沈平军刚把沈宜君仅存的证件照送去放大翻修好,放进相框里当遗照。
看到傅正雷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建业过来,他没好气地问:
你还来我家干嘛?
我要回家处理点事,不方便让建业看到,能不能请你照看他一段时间?
沈宜君的事……
说到这里,傅正雷自己也没脸告诉建业。
傅正雷言辞恳切,脸上还带着被沈平军一拳打出来的伤。
沈平军看在建业是沈宜君唯一的血脉,最终还是答应了。
但他只是留下了孩子照看,对这个所谓的姐夫,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傅正雷知道自己活该,也没脸去争辩什么,他把建业安置好了,就立刻赶回家去了。
萧雪正在飞快地收拾傅家的钱和粮票等有用的东西,包袱还没打好,就看到傅正雷回来了,她吓得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
建业怎么样了?
傅正雷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只是用力地瞪了萧雪和安安一眼,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顾安安躲在萧雪身边,难得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敢再叫傅正雷了,而是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摆,瑟瑟发抖,生怕因为建业的事挨骂。
他哪知道,挨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正雷的声音冷得像冰,他问萧雪:
唱片机是哪儿买的?
萧雪还想挣扎着辩解几句:我知道我不对,我不该挥霍,可是你突然带领导回来,我真没料到。
我只是生病了,情绪不好,所以——
傅正雷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不容挑战的严肃。
他向来在手下人面前是说一不二的,现在却被依赖他生活的一对母子冒犯,情绪被触动。
以往的情分在此刻烟消云散。
萧雪头回见到他这样,被吓得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说:我承认……我承认还不行吗?
你这么一吓,我都怕了,唱片机是在黑市从走私船上买的,真的只买了那一次。
她说完,低头把脸藏了起来,不敢直面傅正雷眼中的怒火。
走私本就是违法的事,何况傅正雷还是个团的领导,这简直是明知故犯,罪上加罪,他气得冷笑一声,表情异常难看。
萧雪声音颤抖地问:你冷笑什么?
她暗想,他不会被自己气疯了吧?那她和安安或许还能在傅家过下去。
傅正雷冷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我过去竟然会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被我们之间的旧日情分蒙蔽。
现在想想,你不过是把顾学明当作跳板,他死了你才想起我这个冤大头。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他竟然想了这么久。
他继续问:黑市的东西那么贵,你是从哪弄来的钱买那种东西?
如果这笔钱来路不明,他绝不会再放过萧雪,让她接受法律的审判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萧雪真的害怕了,她犹豫了一下,低声承认:这钱是我从衣柜里找到的,是沈宜君偷偷拿手帕包起来的私房钱,足足三十块呢。
她以为,把这钱说成私房钱,就能让傅正雷消消气,甚至把麻烦推给别人。
但傅正雷勉强压下的怒火爆发了,他气得眼底都充血了,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沈宜君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来,攒了许久的三十块,打算将来给建业上学用的!
沈宜君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让傅正雷和建业受过委屈,因为她总是自己吃苦受累。
然而萧雪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花掉了她的钱。
傅正雷对沈宜君的内疚加深,对萧雪母子的怒火就更加猛烈,他直接推开门,指着外面:行,你干得漂亮,从现在起,带着你儿子立刻滚出傅家,傅家的东西,一样都不准碰!
顾学明去世没多久,抚恤金和顾家的积蓄就被萧雪挥霍一空。
如果不让带傅家的东西,跟赶他们净身出户没区别。
萧雪瞬间慌张起来,扑通跪下,又用同样的办法拉住傅正雷衣角,装可怜: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等沈宜君回来,我会向她道歉,帮她做事,求你别赶我和安安走!
我是个寡妇,没有亲人可以依靠,现在外面又是冰天雪地,你这样赶我们出门,和逼我们母子俩去死有什么两样?
看在顾学明的份上,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吧!
只要傅正雷这次松口让他们留下,她相信自己还能赢得他的同情。
但他沉默不语,只是把她抓住的衣角抽了出来,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完了。
萧雪不敢再激怒傅正雷,她哭泣着,无力地倒在地上,推了一把似乎吓傻了的安安,催促:你快求求傅爸爸,让他至少把你留下,不然咱们就都得冻死了!
安安也立刻哭了起来:傅爸爸,求你了,别赶我们走,我再也不会欺负建业了!
妈妈也不会再想着赶走他了……
闭嘴,我不是你爸爸!别乱叫!
他一开口,声音就挺大声的,没一会儿邻居们都好奇地从窗户探出头来看热闹。
傅家这半天出的糗事,足够大家在闲聊时讨论整整一年了,每个人都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啥重要信息。
傅正雷的脸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一脸冷静地走出了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几个卫兵。
虽然他的职务暂停的正式通知要等领导回北京才能下来,但在这之前他还是团长,还能指挥手下。
他有件事得去做,不能拖。
傅正雷连看都没看萧雪一眼,就下了命令:她买了走私货,享受过度,生活奢侈,思想作风上问题严重,把她送到乡下接受劳动改造。
要是改不了,就别回来了。
萧雪觉得这里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要是去了条件更差的乡下,让她亲力亲为,甚至下地干农活,她肯定受不了。
你这跟我去死有啥区别?
她哭得快要晕过去了,还搬出顾学明来说,我丈夫牺牲在前线,我和安安是烈士家属,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安安看她哭得那么伤心,终于意识到他的亲爸是顾学明,就开始跟拉萧雪的卫兵干架:我爸爸是烈士,你们都给我滚开!
烈士这个身份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卫兵们一脸为难,停下动作,等傅正雷的指示。
傅正雷一点都没动摇,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安安年纪小,已经被她带坏了,就不用去乡下了,送他去福利院吧,算是我替战友尽的最后一份责任。
跟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他这辈子才真的完了。
他语气很冷淡,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任凭萧雪满脸泪痕,苦苦哀求,连看都不看一眼。
很快,萧雪和安安就被带走了。
傅正雷跟卫兵交待了几句团里的事,转身也开始收拾行李。
卫兵有点懵:傅团长,最近咱们有外出任务吗?
没有。
傅正雷迅速把几件必需品塞进箱子,提在手里说,是我的私事,我要去接一个人回家,我很快就不当你们的团长了。
他出了家门,直奔火车站,准备亲自去罗布泊。
就算沈宜君真的已经遇难了,他也要把她的东西带回来,她活着的时候没听到他的道歉,现在她不在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她长眠的地方看一眼。
这是他作为唯物主义者做出的最大让步。
与此同时,遥远的罗布泊深处,一个隐藏在沙漠中的空军基地正在训练飞行员。
阳光洒满了跑道,飞机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外人眼里,沈宜君已经成为了烈士,她穿着整齐的飞行服,站在新学员面前,正进行训练前的讲话。
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教官了。
我叫沈宜君,叫我沈教官就行。
虽然她看起来年轻又瘦,还是这批教官里唯一的女性,但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表情坚定,很有说服力。
学员们都听说过沈宜君的故事,对她特别崇拜,现在能亲眼见到她,一个个站得笔直,生怕错过向她学习的机会。
沈宜君锐利的目光扫过训练场的学员,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继续说:我们作为战斗机飞行员,肩负着保卫国家领空的重任,我希望你们能时刻牢记自己的任务,以报效国家为己任,全力以赴,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提升飞行技术!
她说话简洁有力,几句话就说清了大家为何聚集在此的目的,语气里充满了激情。
学员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驾驶战斗机冲上天空,为祖国的安危奋斗一生,否则就白来了。
沈宜君看着他们的表情问:你们有信心通过训练吗?
学员们眼中闪烁着尊敬的光芒,异口同声地回答:有!
声音在整个机场回荡。
这里的学员都是从各个飞行部队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虽然他们没有实际驾驶战斗机的经验,但飞行技术都很扎实。
沈宜君并不急于让他们立刻进行实际操作,而是先从基础训练开始,巩固他们的基础。
学员们发现沈宜君不仅飞行技术高超,而且还很平易近人,没过几天,他们就改了称呼,不再叫她沈教官,而是更亲切地称呼她为师傅。
章飞行员的信念,就像是接力赛中一棒接一棒的传递。
沈宜君听到一声声师父,对自己的标准更高了,学员们碰到难题,只要她懂,她肯定得帮他们解决。
今儿下午,不知道谁在训练开始之前起哄喊了一嘴:师父,啥时候能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真本事啊?
沈宜君笑着回了一句:咋啦?
这么快就觉得常规训练不够刺激,想挑战极限啦?
学员们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都摇摇头说不,但嘴上还是跟着起哄。
我们就想对比一下,咱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之前都是看教学视频,感觉太远,画质也模模糊糊的。
对啊,师父,让我们见识见识啥叫专业吧。
师父......
大家把沈宜君围在中间,每张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沈宜君的笑容更灿烂了:那今天的训练计划怎么办?
学员们心有灵犀,齐声说:规定时间到了,我们可以额外加练!
沈宜君也不犹豫了:这话可是你们说的。
训练场地开阔,天空晴朗,视线好,正适合飞行员秀几手。
沈宜君看着学员们眼里的热切,也觉得是时候展示一下,免得这些刚入行的小伙子跟她太亲近,失去了对蓝天的敬畏。
拿来教学的战机都是从战场上退役的老家伙,喷气式的歼击机
嘿,沈宜君对这个型号的战斗机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动作迅速地跳进驾驶舱,麻利地系好安全带,戴上头盔,确认机舱一切正常,足以支持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然后飞机就启动了。
那战斗机一启动,引擎声轰轰作响,就像射出的箭一样直冲云霄。
那些围在旁边的学员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呢,飞机就已经稳稳当当地飞上天,接着就开始了俯冲。
学员们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但沈宜君在驾驶室里,却是气定神闲。
她熟练地操纵着战斗机,先是在不到一百米的短距离内,十秒钟内快速爬升,然后又来了个大角度的倾斜飞行。
这还只是开胃菜。
沈宜君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让学员们大开眼界。
她开着战机在空中做了好几个连续的零距离零半径翻筋斗,完成了那个被苏联空投部队视为招牌动作的高难度动作。
有学员激动得大叫:天啊,这就是‘落叶飘’,以前只在视频里看过,没想到师父也会!
你们看,师父的盘旋、翻滚和俯冲都太完美了,完全可以录下来当教学视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么牛的人来做我们的教练?
快快快,谁掐我一下……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演中的战斗机,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精彩的瞬间。
这种近距离观摩的机会可不多,要是错过了,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等战斗机稳稳地降落回原地,阳光也正好是一天中最灿烂的时候。
沈宜君逆着阳光摘下头盔,一头利落的短发随风飘扬,正好被路过训练场的另一位教官看在眼里。
学员们之前就听说过沈宜君的事迹,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亲眼见到,更是蜂拥而至,用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迎接她。
有人好奇地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师父,你飞行技术这么棒,开战斗机穿越蘑菇云去取烟尘样品的时候害怕吗?
当然会怕啦。
沈宜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只有执行任务时的感受是真实的。
她认真地说,不过飞机一离地,我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了,只想着怎么完成任务。
除了生死,没有什么大事,她正是因此做好了彻底告别过去的准备,选择隐藏身份,留在这里,为祖国的空军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学员们并不知道内情,看到她的心理素质这么好,更是崇拜不已,真正理解了她的话,纷纷表示将来一定要像她一样,为国家争光,完成任务。
沈宜君微微一笑:好的,那就从今天开始加倍训练吧。
话音未落,首长身边的警卫员出现在训练场边缘,他是来传达命令的:沈教官,首长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急事要和你当面谈。
沈宜君动作利索,没敢耽误,把训练任务交给经验老到的学员照看,自己急忙赶去了现场。
一踏进屋里,领导就把找她来的原委直接抛给她了:傅正雷来了,你见不见?
沈宜君一点儿都没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不见。
她对外声称已经牺牲了,也听说了傅正雷家里那点破事,但是她一门心思只在培养飞行员和提升自己的飞行技术上,不想和过去有半点瓜葛。
领导向来看重沈宜君这人才,希望她能在这里继续发光发热,而不是陷在家庭小事儿里。
看她回答得干脆利落,觉得她不会再反悔,便轻轻点头说:那你先在里面等一下吧,我来应付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离开办公室的路只有一条,沈宜君要是现在出去,说不定就会撞见傅正雷,那可是大家最不希望看到的。
沈宜君会意,主动躲进了办公室后面的小隔间,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领导拿起桌上的电话听了听,过了一会儿,傅正雷就被另一个警卫员带进来了。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难看极了,像是连着几天没睡好。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傅正雷先是规矩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开口说:领导,我知道保密任务得连家里人都瞒着,但我是沈宜君的丈夫,如果你们有需要保密的事,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声?
领导头一回见到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悠悠地说:沈宜君的保密任务已经结束了,讣告和奖章也送回去了,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傅正雷喉结动了动,眼睛红了,但我们是夫妻,我不信她会这么走了,她甚至没跟我说一声……
在来罗布泊的路上,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沈宜君会有什么感受,然后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交流了。
他完全想象不到沈宜君会怎么做,也摸不透她的心情。
领导接下来的话更是给了他内疚的心重重一击:是吗?
但据我所知,你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爱穿旗袍、喜欢听唱片的漂亮女人,这算沈宜君的丈夫吗?
傅正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质疑身份,他紧闭嘴唇,本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但又知道自己没资格辩解。
最后,他选择在领导面前低头,诚恳地认错:以前是我不对,看错了人,引进了狼,让沈宜君受了很多委屈,但现在——
话没说完就被领导打断了,他抬手示意傅正雷不要再说。
傅正雷脸色苍白地闭嘴了,眼里满是懊悔。
领导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沈宜君已经为国家牺牲了,成为大家敬仰的烈士,你再怎么真心悔过,她也已经回不来了。
像是丢了羊才补牢已经晚了,人走了才明白感情深也毫无意义。
傅正雷颤抖着声音说:但我是真心知道错了,也已经……后悔了,我心里的妻子只能是沈宜君,不会是别人。
他真想把心挖出来证明这一点。
领导平静地看着他,见他是真的非常懊悔,于是话锋一转说:其实沈宜君在临走前跟我说过,她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和你有关。
既然你来了,就趁着今天,把这件事办了吧。
沈宜君的心愿?
傅正雷几乎是立刻抬头看过去,只见领导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说:这是沈宜君亲手写的离婚协议,她希望我有一天见到你,能让你在上面签字。
18章
纸页上清清楚楚地印着沈宜君的工整字体,她下笔那时,对傅正雷的心早已冷透了,报告中对他的眷恋几乎为零,只流露着想摆脱婚姻枷锁的强烈愿望。
傅正雷在报告里寻找任何能跟自己扯上边的信息,结果发现这么长的报告里,她只提到了他一次名字,还是为了明确她要离婚的对象是谁。
他心里想,如果离婚不用提对方名字,沈宜君大概根本不会想再提到他。
首长见他盯着报告看了很久,像是要看出什么特别来,担心自己被他看出破绽,便推过去一支笔说:我已经签了,同意了意见,只要你也签字,她的心愿也就算完成了。
傅正雷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没有别的了吗?
比如……
他抬头看到首长那平静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改口说: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我们的孩子……原本可能会有第二个。
直到这时,傅正雷才真切感受到了沈宜君的痛。
首长见他犹豫不决,语重心长地劝道:死者最大,沈宜君已经去了。
她走之前就想恢复她作为独立、勇敢的战斗机飞行员的自我,你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吗?
沈宜君只想做自己,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团长夫人。
傅正雷神情恍惚地说:人都走了,我签字离婚也没意义了。
我想留点回忆,至少将来建业问起,不用告诉他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离婚这事儿不多见,即便他的名声因为萧雪母子已经一落千丈,他还是不愿意轻易签字。
一旦同意离婚,他和沈宜君就彻底结束了。
首长见他听不进去,语气变得强硬:傅正雷同志,沈宜君同志生前的最后愿望就是和你离婚。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以她丈夫的身份自居了。她只是她,一名出色的人民空军飞行员。
言下之意是提醒他,沈宜君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他再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会有好结果。
傅正雷明白这道理,可还是难以接受:首长,我签不了这个字,反正……
反正沈宜君已经不在了,他不签字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只是说不出承认她死的话。
首长知道内情,为了不给沈宜君留下后患,坚决地说:你不签也无效,沈宜君同志的离婚申请已经得到批准了,这件事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所谓的签字只不过是走个形式。
傅正雷见连最后这点名分他都保不住,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懂了,以后我不会再说我是她丈夫,更不会诋毁她身后的名誉。
首长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我不会再打扰了。
傅正雷眼神闪烁,请求道:我还有个小请求,能不能让我看看她住过的房间?
建业很想她妈妈,我想带几样她的东西回家。
他知道如果直接以自己的名义要沈宜君的东西肯定会被拒绝,所以他抬出了建业。
沈宜君家里除了衣柜里不和季节的粗布衣服,几乎没留下什么。
他想可能是她把生活用品都带到这里了,比如她的军装。
他还记得她穿着深绿色的军装,意气风发的样子,但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傅正雷突然觉得心绞痛,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偏偏首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沈宜君同志特别交代过,如果她不幸牺牲,她留在这里的东西要全部捐给国家。
现在那些东西已经是公物了,你无权拿走任何东西。
……
沈宜君之前确实找他帮忙做过一件事,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她的风格。
真是出乎意料,她竟然这么绝情。
傅正雷闭上眼睛,脸上写满了痛苦。
他努力想把心里的失落和绝望往下压,却像是越压越重,痛苦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像是没了魂似的,摇摇晃晃地走了。
不像来的时候那么礼貌,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是真的心神不宁,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幸运的是,首长并不在意这些上下级之间的小事儿,等他确定傅正雷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才朝里面喊道:你可以出来了。
沈宜君这才推门走出来,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首长把傅正雷一直不肯签字的离婚报告往她那边推了推,说:组织已经批准了你的离婚申请,他不同意也没用,不过他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如果你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有时间。
谢谢您。
沈宜君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地回答,我已经决定了,绝不后悔。
傅正雷的来访只是件小事儿。
沈宜君很快就把他抛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忙碌的教学工作中,还得抽时间参加训练,保证自己的飞行技术不生疏。
今天一大早,首长组织了一次欢迎新来的空军教官的活动,还有欢迎仪式。
作为空军基地里公认的王牌飞行员,沈宜君自然要出席。
她代表基地发言,然后和新来的教官们聊了几句,做了自我介绍。
其中一位年轻的男教官笑容满面地说:沈教官,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上次你在训练场上的演示太精彩了,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也教教我飞行技巧?
这话让沈宜君愣住了,她不认识他,也不记得那天训练场上有其他人。
男教官看她一脸困惑,急忙解释说:对不起,我没说清楚,我们之前确实不认识,但我刚到基地那天,心血来潮想熟悉一下环境,结果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训练场那边去了......
他慢慢道来,提到他看沈宜君空中飞行表演的时候,对她的高难度动作赞不绝口:我当时真想冲过去和你的学生一起欢呼,结果你突然被警卫叫走了。
沈宜君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说:你现在应该已经熟悉这条路线,不会再迷路了吧?
这附近的基地都是保密的,飞行基地里迷路也就算了,要是走到别的基地去,问题就大了。
她早就来到了基地,在教官中算是资格最老的,了解的情况也最多,所以理所当然地把新来的教官当成需要关照的对象。
男教官长得很讨女孩子喜欢,笑起来特别温暖,他笑容满面地对沈宜君说:谢谢,我一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沈宜君因为他和基地其他的严肃气氛格格不入的开朗感到好奇,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胸牌上的名字——宋思辰。
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
首长特意和沈宜君提起过宋思辰,说他来自北京的一个很有背景的家庭,在中苏关系恶化前还曾出国留学过,是空军学校里公认的人才。
但最让人敬佩的还是他的风格,他自身条件已经很优越了,却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给祖国的防空事业添砖加瓦,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选择,投身到了报效祖国的事业中。
这让沈宜君在见到宋思辰本人之前,就已经对他有了不错的印象。
现在真正接触了,更是越来越欣赏他的理念,在首长询问她时,对他做出了很高的评价。
宋思辰因此顺利通过了教官的初步考核留了下来,主要负责向学员们教授物理和化学知识。
他知识渊博,性格开朗健谈,很快就和学员们混熟了,得了个宋老师的称呼。
虽然亲昵程度比不上大家对沈宜君的称呼,但也不正式,算是个折中的选择。
沈宜君看在眼里,真心为大家感到高兴,她不知不觉中把空军基地当成了自己的家,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定位。
时间过得真快,冬去春来,沈宜君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和训练中,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直到宋思辰特意在下课后过来找她,神秘地说:沈教官,我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沈宜君在心里把考核的日子和新一批学员的报道日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想不出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宋思辰认真地点头:今天是你的生日。
哎呀,真是的,沈宜君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呢。
我在你的资料里看到的。
宋思辰可真是细心,连这种小细节都不放过。
沈宜君自己都忘了上次庆祝生日是哪年的事了,心里暖暖的,认真地说:真的很感谢你。
别客气。
宋思辰趁势提出邀请:等晚上了,我们去附近的沙漠散步怎么样?
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的惊喜,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他找的理由挺合理,但提到的地点让沈宜君好奇心爆棚,心想沙漠里能有啥惊喜,不会是挖沙吧?
空军基地在罗布泊的深处,周围荒凉得很,方圆十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得开军用卡车才能进出。
沈宜君不知怎的就答应了。
沙漠里的白天比晚上长,等到天黑已经很晚了。
宋思辰约沈宜君在罗布泊深处见面,他们一边走她一边想,这里能有啥惊喜?
应该不是来挖沙的吧?没多久,他们到了一个沙丘,坐那儿正好能看到月亮。
宋思辰张开双臂,望着像深蓝幕布一样的天空,回答了沈宜君的问题:我是带你来看烟花的,基地条件艰苦,买不到像样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他这么做也是没辙。
宋老师,你的心思我领了,可是......
沈宜君环顾四周,觉得不可思议地问,这里连个人都没有,设备也没有,哪儿来的烟花啊?
她也不是想泼冷水,但现实问题得考虑。
宋思辰神秘地一笑,低头开始在口袋里翻找,还挖起沙子,他拿出几个试管,动作麻利地把它们倒来倒去,又撒了些沙子里事先藏好的铝粉进去。
沈宜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只听砰
的一声,一股金色的水雾从试管里喷出来,在空中炸开。
水雾被光线一照,变得五颜六色,真的有点像璀璨的烟花,不过比烟花更短暂,操作也更复杂。
沈宜君看着迟迟不散的彩色雾气,心里那沉睡已久的地方突然动了一下,她没有再说谢谢,而是感动地说:太美了。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宋思辰侧头看着她说。
沙漠里别的没有,沙子是应有尽有。
宋思辰课后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实验,这才找到了效果最好的时候和地点,把沈宜君叫来送上这份礼物。
这里面不光是同事间的默契和友情,显然还有他的浪漫心思。
沈宜君不是没察觉,她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天空问:能告诉我你怎么做吗?
宋思辰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还邀请道: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到实验室看我做实验。
基地里的实验室有很多国内最先进的试剂,够他慢慢讲给她听。
但沈宜君婉拒了:谢谢你,但我的飞行训练排得很紧,恐怕没空去看,你还是把试剂留给学员们用吧,现在国家正是困难时期,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看出了邀请背后的浪漫意味,但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用现实来推脱。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只给她留下了失望,她现在只想专心工作,不想再考虑个人问题了。
这样啊......
宋思辰明显有些失望,但他没放弃,马上又眼神明亮地看着她问,那我可以去看你训练吗?
沈宜君一愣:当然可以。
大家都是基地里的同事,她没理由拒绝。
宋思辰笑得灿烂:好,那说定了。
嘿,让我来给你讲讲这事儿。
从那天起,他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对沈宜君穷追不舍。
不管她在哪儿,只要不违反规定,他总能找到机会和她搭个讪。
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训练场上的教官和学员们汗流浃背。
宋思辰自告奋勇,帮着食堂阿姨推着盛满绿豆汤的大锅,给大家送去清凉,不管天气多热,他总是准时出现。
有时候沈宜君得留下来检查飞机,他也会留下,还不忘给她准备一碗加了冰糖的绿豆汤,顺便找机会聊天。
今儿个食堂阿姨煮的汤真是熬得透透的,绿豆都开花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路上瞧见一朵花,挺新鲜的,问了问路人,没人知道是啥花,我就挖了根带来,想让你瞧瞧。
今晚有文艺演出,我运气不错,拿到了前排的票……
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和沈宜君分享。
她本想板着脸拒绝他,但对于一个受过开放教育的人来说,这招效果不大。
宋思辰没被她的冷淡吓退,反而更加明显的表达出对她的喜爱。
他比她小几岁,每次他们碰面,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人不禁想起基地里那条总是盯着人的大狼狗。
沈宜君忙得很,没空老是想着怎么拒绝他,结果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多了些微妙的联系。
她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些宋思辰采来的野花,看演出时座位也总是挨着他,甚至食堂打饭都不用急了,因为他总是提前帮她排好队,把她喜欢的饭菜准备好。
过了一段时间,学员们都看出来了他俩之间的不同寻常,有人开玩笑说:
宋老师,你这是晒黑了吧。
宋思辰天天往训练场上跑,皮肤明显变黑了,他笑着回应:
这是好事啊,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更像个男子汉了?
学员们纷纷点头,训练开始前还和他聊了一会儿。
沈宜君看在眼里,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宋思辰照常端来绿豆汤,她接过来问道:
我想和你聊聊,有空吗?
当然有空!
宋思辰立刻站得笔直,差点就要敬礼了。
沈宜君差点笑出声,但又忍住了,她把宋思辰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直接问道:
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为了报答领导的救命之恩,她答应嫁给傅正雷。
宋思辰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喜欢你,想要追求你,甚至想要和你共同向组织提出结婚申请。
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这大热天的,他的热情和真诚比太阳还要炙热。
沈宜君突然觉得,自己心中那块冰封已久的坚冰似乎开始融化,她深吸一口气说:
你还年轻,不用这么早就做决定。
我结过婚,还有个孩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宋思辰显然没想到,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问:
你不会还喜欢你的前夫吧?
沈宜君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忙否认:
当然不是。
那就好。
宋思辰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他轻松地说:
你都说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应该向前看。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答应我。
夏日的蝉鸣掩盖了沈宜君的话音,但那天之后,他们成了学员们眼中的一对。
与此同时,傅正雷的境遇却截然不同。
他从罗布泊回来没多久,就收到了从北京发来的处分命令和降职通知。
他被取消了所有职务,派往新疆参加建设兵团。
这听起来很惨,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正雷没有辩解或申诉,他把家里剩下的钱和粮油票送到沈家,交给了照顾建业的沈平军,然后坐上了去边疆的火车。
在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这个新来的人特别能吃苦,他总是承担别人干不了的重活,从无怨言,简直就是吃苦耐劳的楷模。
但他从不主动与人交流,非常孤僻。
傅正雷能听到别人的议论,但他并不在意。
每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他就独自跑到小树林里挖土垒石头。
大约一年后,他在树林深处建起了一座孤坟,用沈宜君的粗布衣服做了衣冠冢,上面刻着几个字——
爱妻沈宜君之墓。
他轻抚着墓碑,把所有的话都留在了这里。
沈宜君,又是一年了。
多说无益,我会用一生来赎罪,在这里好好改造,努力为国家做贡献,希望你能原谅我……
月光洒在他孤独的身影上,映照出他脸上无尽的悔恨和思念。
他的余生,都将在无尽的羞愧中度过。